全球即时:说吴 | 明代苏州的夜生活

2023-07-02 13:55:30 来源:引力新闻

明代中叶以后,苏州日益繁华,一个城市的赋税竟占了全国十分之一,被学界称为“位于前现代化城市体系的顶端”。但那时的夜晚,除了烛光火堆只有月光。市民们的夜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?

诗画里的夜游

明成化十五年(1479)四月九日,苏州大画家沈周(字启南,号石田)到太湖西山访友。因途中遇雾,时近黄昏,就停舟虎丘。
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月亮渐渐升起,忽然勾起了石田的兴致。他拾级而上,登上千人石。月色很美,而且越来越明亮。沈周缓缓漫步在山空人静的大自然里,山、涧、树、人,眼前的景致竟是白天无法体悟到的仙境。遂赋五言古体长诗一首,原题就是上述这段铺陈。后来他或嫌冗长,改题为《夜登千人石》。全诗共三十六句,诗意充满空灵之气,诗眼就是开首两句“一山有此座,胜处无胜此”。尽管白天来过无数次,而夜游却让石田对虎丘山有了全新的感受。接着六句写千人石在夜晚的观感,所谓“群类尽硗出,夷旷特如砥”。石头的深紫色曾引出不少民间传说,但石田没说这些,只说应该取个诸如“玛瑙坡”一样的美妙名字。下来八句写昼夜这个名胜之地的反差,白天红男绿女,你拥我挤,置酒为席,歌舞喧嚣,而在这清逸澄净的夜晚,歌舞觥筹真是太俗气了:

今我作夜游,千载当隗始。

澄怀示清逸,瓶罍真足耻。

“隗始”是个典故,但石田诗意里似乎并无以礼招贤的原意,而是表示夜游远离红尘,千年以来从今始,正所谓“澄怀示清逸”。下来十二句则写月光下漫步的诗人意识流,所谓“一步炤一影,千影千人比”“譬佛现千界,出自一毫耳”。最后八句写千人石之外的情景,古木参天,树影丛中佛界僧殿暗光浮动:

及爱林木杪,玲珑殿阁倚。

僧窗或映红,总在珠网里。

万籁寂无声,只有诗人鞋履撞击千人石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,“恐有窃观人,明朝以仙拟”,会不会有人以为遇仙了呢?

清刻本《陶庵梦忆》

沈周夜游的成化年间,苏州已开始重现繁华景象。当时有位叫王锜的士子给后世留下一本《寓圃杂记》,卷五里留下一段“吴中近年之盛”的记述被广泛引用,此不赘述。作为引领风气的文化人,干点芸芸众生没干过的事情,想点众生没想过的新招也很正常。譬如《陶庵梦忆》中记述,崇祯二年(1629)中秋后一天,绍兴士子张岱(字宗子,号陶庵)带着私家戏班半夜跑到金山寺唱堂会,弄得僧人“不知是人、是怪、是鬼”。张岱对苏州夜生活的记录下面还会详述。同样,在黑灯瞎火的夜晚跑虎丘千人石上去会神仙,这行为也很稀见。所以这次夜游给沈周留下了深刻印象。时隔十四年后,六十七岁的石田还念念不忘,作《千人石夜游图》,中心画面是月光倾泻在光滑而巨大的千人石上,左后方是虎丘山厚实的山体轮廓,右前方一位依稀可辨的人影,面朝东方,执杖缓行,一派清逸空灵、超凡脱俗的情景。原画高三十点一厘米,长一百五十七点一厘米,今藏辽宁省博物馆。

沈周《千人石夜游图》

夜游在当时文化人中绝非个案。文徵明、祝枝山、唐伯虎都有夜游诗作留世。如与徐渭并称“青藤白阳”的吴门画派重要代表陈淳(字道复,号白阳山人)也有一首与唐寅夜游的诗,后文再讲。

苏州特色夜

夜游毕竟是文化人玩的情调。因为政府管制(如城市宵禁)以及夜晚照明等原因,古代百姓的夜生活则主要集中在除夕、元宵灯市、中秋等几个传统节日。万历年间曾任吴县知县的“性灵说”领袖袁宏道(字中郎),在《岁时纪异》中说,夜晚有光焰的节令除九州各地都有的除夕守岁、上元灯市,苏州还有腊月廿四祭灶神,“竟夕爆竹,各燃火炉于门外,焰高者喜,谓之籸盆。田间燃长炬,名照田蚕。”

吴地奢华,所谓“竞节好游”,玩出来的东西从来不做“九州第二”,譬如放烟火要放到上不了天,因为“此时天上被烟火挤住,无空隙处耳”。张岱这样记述,直到见到类似情景才发现苏州人说的不算大话。自称“纨绔子弟”的张岱曾遍游大江南北,见多识广,但仍被晚明苏州富有文化特色的夜生活所震撼,留下了虎丘曲会和葑门荷宕的著名小品文。在之前,袁中郎也留下了相同的诗文并说“吴俗最重六月廿四日荷花荡、中秋日虎丘”。

中秋之夜,九州各地都沉浸在节日气氛中。而苏州人正在虎丘举行一场全民昆曲“星光大道”。夕阳西下时,全城男女老少便穿着节日盛装,一齐涌向虎丘山。袁宏道在《虎丘》一文中写道:“从千人石一直到虎丘山门,人们在路边绿荫间铺起了野餐席。远远望去,如同沙滩上栖息的雁阵,又如江面上的霞光,即使用电闪雷鸣也无法形容那种喧闹景象。”这是一场真正的大众嗨曲。开始海选时,百千人各自表演,雅俗杂陈,鼓点铙钹,翻天动地,声如聚蚊,根本听不清谁唱什么,直到夜幕降临,选出了数十人。月亮升起来了,银光泻地,一片皎洁。

张岱专程到虎丘感受曲会盛况之前,显然已读过中郎的大作,看到眼前的阵仗,写《虎丘中秋夜》时竟形容词穷,就抄了袁文几句“如雁落平沙,霞铺江上”。他不愧是小品文高手,对现场的观察似乎更细腻,譬如发现人群中有不少“新苏州人”。尤其是夜深后那三段文字,层层递进,丝丝入扣。二更时,尚有洞箫一缕,三四人轮流和声。到了三更鼓起,四周已是一片沉寂,张岱写道:

一夫登场,高坐石上,不箫不拍,声出如丝,裂石穿云,串度抑扬,一字一刻。听者寻入针芥,心血为枯,不敢击节,惟有点头。

这时,千人石上仍然坐着一百多人。张岱不禁感叹:“要不是苏州,到哪里去找这么多知音哦!”

曲会毕竟需要一定的艺术修养和欣赏水平。而六月廿四日的葑门荷花荡,就真是全民狂欢的夜苏州景观了。

天启壬戌即天启二年(1622)六月二十四日,张岱正好来到苏州,看见满城男女倾巢而出,奔赴葑门外荷花宕。他显然又记起了袁中郎的描述,在《葑门荷宕》中引了几句“其男女之杂,灿烂之景,不可名状”。葑门荷宕袁中郎称为荷花荡,在葑门外二里,东南连接黄天荡。六月二十四日传为荷花仙子生日,是苏州人借赏荷纳凉为名放飞自我的去处。中郎毕竟曾任职苏州熟悉吴俗,所以《荷花荡》一文中的描述基本被张岱抄录去了,除上述几句,还有一些现场场景,如舟船早被预订一空,连渔船都被争抢,外地游客即使愿意出万钱也找不到船。但张岱显然更关注中郎对现场“汗透重纱如雨”玩疯的女人们的特写,精彩之句竟全文照抄,翻译成现代文可以这样写:“闺阁小姐撩开帏帘犹如千花竞笑,撩袖搽汗乱了云鬓顿如乱云出峡,挥扇祛暑夹带着香汗仿佛星流月映,听到歌舞声响起则群情如雷滚涛涌。”不过,旁观者张岱发现,苏州人此刻的心情与虎丘曲会完全不同,便直播说,中秋夜大家还戴着面具“模糊躲闪”,而荷花荡前“明白昭著”全民不设防。

后来,清人顾禄在《清嘉录》中对这一吴俗做了解释,认为有更广泛的世俗性和参与性:“每多晚雨,游人赤脚而归,故俗有‘赤脚荷花荡’之谣。”只是葑门荷宕今已不存。

人间烟火气

“昼短苦夜长,何不秉烛游”,这是汉代先人留下的诗句。而《虢国夫人夜游图》《韩熙载夜宴图》之类传世名画也给后世留下古人夜生活的情景。到明代,虎丘曲会,山塘画舫,西湖笙歌,秦淮灯火,雅集唱酬,勾栏梨园……这些留存在众多史料笔记中的故事固然是夜生活的一方面,但它属于朱门大户,属于士林文翰,属于达官贵人。对居家过日子的市民而言毕竟太过奢侈,也没雅趣心血来潮半夜去登千人石而诗意盎然,荷花荡月下放飞毕竟一年也就一次,他们的日常生活还需要柴米油盐,还需要在城市市廛中讨生活,包括夜市。

唐伯虎是位接地气的风流才子,他的夜游带着人间烟火气。如前文提到陈白阳的诗,题为《和唐子畏东城夜游》:

野寺钟声后,溪桥细雨时。

水风吹绿鬓,山月印寒池。

已击关人柝,初收酒市旗。

一尊何处觅,灯下写相知。

野寺外,溪桥边,寒池细雨伴。两位好友,喝酒喝到半夜酒家收摊逐客,还在烛光下絮絮叨叨。一幅多么美好的日常生活图景啊。

唐伯虎还有不少描写苏州的诗篇,留下了明代苏州市井夜生活的情形。不妨来做一些诗释。

《唐寅集》卷第二有一首著名的《阊门即事》,描写苏州商业码头阊门的繁华,内有四句云:“翠袖三千楼上下,黄金百万水西东。五更市买何曾绝,四远方言总不同。”同卷《姑苏杂咏四首》也有四句,同样写阊门大码头日夜喧闹的市廛:“门称阊阖与天通,台号姑苏旧帝宫。银烛金钗楼上下,燕樯蜀柁水西东。”

苏州是个南来北往的大市场,被称为“天下四聚”之一的一线城市,市廛喧嚣一天到晚不绝,店楼林立,翠袖金钗,银烛黄金,南腔北调,五更还有店家营业和市场交易。这说明当时苏州的夜市已是日常状态。

《姑苏杂咏四首》中另有四句进一步描述苏州市井夜生活的情形:

小巷十家三酒店,

豪门五日一尝新。

市河到处堪摇橹,

街巷通宵不绝人。

这很容易让人联想起“人家尽枕河”的生活场景。发达的餐饮业是城市烟火气的标识,也说明社会消费能力十分强劲。清人顾禄在《桐桥倚棹录》中为后世留下一份当时酒楼的菜单,可以直观感受苏州市民日常化的生活。

同题诗中还有两句描述苏州人家逢年过节的情形:“贫逢节令皆沽酒,富买时鲜不论钱。”真是穷有穷的乐趣,富有富的活法。晚饭小酒咪咪,尝鲜非时不食,这些苏州市民生活习惯至今依旧。

当时家用的主要照明工具是蜡烛。四库本《居家必用事类全集》戊集中提供了制作不同蜡烛的配方,如耐点、时长、吹不灭等等,“风前烛”条记:“燃风前吹不灭。干漆(捣)、海金沙、硝石、硫磺各一两。”由蜡烛照明而创意设计的“苏灯”宋代就亮遍九州了,范成大在《吴郡志》卷二中自豪地说“它郡莫及”。还有烟火,如明人王穉登《吴社编》记:“火器则虎丘之爆仗,一枚四人舁之。”要四人一起抬的哪是炮仗分明是导弹啊!还有供夜游娱乐用的灯船以及花船也是种类繁多,都可以专文详述,不再展开,下回分解。

(简雄)

来源:姑苏晚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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